-海沟般那死寂的渐暗深蓝,散着旺盛生育力的晨间新风无论如何也吹不动的夜的沉死,没有声响,只是消迷.世界的存在性淡然着,在于本应清醒的晨迷茫着,不见光,不见影;近乎地只见透着海的蒙蒙灰蓝,除了几点棱角外.挪出暖巢被窝,从亮炽的希望之梦中脱出,推开窗,世界的灰茫尘烬顷刻席卷了全部,一切的一切.艾瑞卡礼貌地向新的一天招呼——望着那庞然昏迷的海雾.
-早上的红茶,艾瑞卡是不错过的,这是父亲的习惯,也成了她的习惯,自然而然,天经地义.天没亮,艾瑞卡起的早了;父亲的红茶是上乘的,茶中添点奶块,润在舌尖的一股柔滑淡香、雅甜同其人一样温柔;但这次她会自己煮上几杯.父亲不在了,得自己来,她不得不.
-艾瑞卡的单人床就在落地窗前,枯骨的灰白映进屋,她卷着被子手捧‘’国家成立五十周年‘’的纪念马克杯,其上镌着‘牢不可破的联盟’.红茶的腾腾热气暖得艾瑞卡双颊上几抹红润,嘴角几丝安详如被微风轻抚而浮起.
-父亲是昨天下葬的,还有就是喀秋莎说在昨天国家解体了;艾瑞卡目前对过去日子的认知只限于这两件事,所有事情都发生在几年里的一天中,丰富昨天才是她人生的第二天.无人征求询问过自己,将父亲带离了自己,同样,无人征求询问过自己,改变了自己的国籍。“这地儿热闹,别人听不见你出声儿,那就享受自己的宁静.”爸爸曾如是说.事情就是这样,没什么奇怪的,没什么好激动的.倒是昨天送丧的人说自己表现得‘’麻木不仁‘’,喀秋莎同他们争了起来,让葬礼热闹了一阵子;艾瑞卡当时没有流泪,也未作任何其它表情,她只是出席了葬礼,就是这样.
“在自己的眼泪中诞生,在亲人的眼泪中离去,这就是我一生的幸福”,除了对于爸爸的这一点,艾瑞卡不认为自己破坏了什么,一切皆自然而然.但这些总是无所谓,他已经死了,没什么意义.该来的总是要来:爸爸的茶好喝,艾瑞卡喝不到了;爸爸的胡子发白,黑白相间,像熊猫一样,艾瑞卡见不到了;社会主义公民的身份,艾瑞卡不再是了.事情就是这样,没什么奇怪的,没什么好激动的.
-艾瑞卡很是不理解也看不惯,喀秋莎为何要同他人激烈“碰撞”一番,她改变什么了吗?没有,尽管她成天向往着某种改变.喀秋莎说,昨天自己和她见证了历史——世界又一大重大改变,历史上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解体了.她说这足以弥补她未曾经历罗马灭亡,拿破仑陨落和两次世界大战的遗憾,每每她用到“见证”或伟大之类的字眼时,热泪总是盈上她眼角.喀秋莎心怀念想,很强的期望,艾瑞卡知道.喀秋莎总要把书上的话摘下来,把自己的言语记下来,但这地方并没有什么真知灼见;明白大家都明白,体会,谁多少都有,没什么价值;但喀秋莎愿意相信,她愿意,她就是不同的.艾瑞卡知道.“期望只会受伤害”.喀秋莎的《远东埃尔多拉多》第三十三页如是记载,大致是喀秋莎十一岁生日那天写下的,那本“吨量级”的簿子艾瑞卡曾参与过编写.
-朝阳冉冉升起
光芒娇嫩柔细
我是何等在意
让我注视着你
趁你仍触可及
寒风里的昭示
海浪带来的预言
种子里的世界之树
多么可爱!让我震颤!
快去吧!照亮吧!我的太阳!
虽然之后的日子里
我不再能端详
但在你的耀光下
我将永远幸福!
艾瑞卡曾送给喀秋莎一首诗,那是喀秋莎的厚簿子里夹在首页的题诗;但现在艾瑞卡不在提笔,不在思考什么,这些都无所谓,没有意义了,她没有理由再写,她并不欲求什么,她不会再写,就是这样,没什么奇怪的,没什么好激动的.只是喀秋莎不愿接受,说艾瑞卡病了......
-光亮渐渐弹润嫩活了起来,但天还是阴着,雾稀松了些,几处灯火在雾中闪缀闪缀;深古灰厚的浓雾里摇曳着细渺的赤炬与素灯,是冬日净天里映雪与星光交织的夜空,是夏日正午时白杨下的几汪缝露出炎阳的萌荫.依稀可见几片墙面,隐约着,那些棕色的波纹状砖石与雕花的实木窗在雾中如初见般羞涩着.
行人迷糊的身影也处处移动酝酿着.
-第三杯红茶见底了,身子也冷了下来,艾瑞卡下到窗边,将身子探出窗外;潮风在吹,清凄透彻的寒意激爽流入鼻腔,下渗到口腔,导入进咽喉,疏通于肺腑,然后溢满全身,每一注都切实感受着,清楚侦查与神经丛林;周围不时有车辆压过沥青路面的声音,火车卧轨和鸣笛声.海畔的潮风带来了冬日的安逸,对于这里的居民来说,海风带来什么,他们就有什么,他们又能要求些什么呢?
-一点暴白的冰凉之意沾在鼻尖,转瞬将寒颤感染至全身;艾瑞卡睁亮眼——雾丛中开出了雪花,稍稍俯下脑袋一瞥——喀秋莎到了.
-喀秋莎剪了短发,长短稍稍离肩;去了曾及腰的“麻花绳儿”,整个儿简约神气了几分,清畅舒爽如海风.喀秋莎进屋后只是冲自己淡淡微笑,两人相顾无言.艾瑞卡披上外套,带上一枚八十五毫米破甲弹外形的酒瓶,看看喀秋莎,仍是一脸和蔼.两人出门,一前一后默默紧挨着沿街而行,光火稀然,海风忽兴,雪帘斜曳,两人双双匿隐雾中.
-“大丈夫不怎么碰酒是不行的,即便是生后也一样”.喀秋莎的父亲红着眼嘱咐两人道.要去的地方是公墓,沿岸的一处小高地,三十多公里远,坐火车去.艾瑞卡要把手上家传两代的伏特加灌在爸爸的墓上;艾瑞卡自己是无所谓的,谁也不会去喝它,既然有人非要请求,自己也只能照办.
爸爸说那酒是“慈父”同志亲自颁予爷爷的,是S53坦克炮的炮弹外壳装上内胆,镀上金,加注迎宾级伏特加而成的“先进奖”.壳身漆的字已经磨去,只剩下那弹头上的镰刀锤头尚可辨出,象征着这个世纪最活跃的一群人,这个世纪最美好的愿望的标志上只残有几纹带锈的赤红.
被表彰半年后,全家从欧洲被洗到了亚洲,从祖国的一头到另一头.小时候爷爷对艾瑞卡说,自己很幸运,“没见到德国人,没见到日本人,没见到芬兰人,我就遇到了你.”
-两人走到铁道路口,车站在铁轨另一侧,她们在等火车通过,艾瑞卡望向喀秋莎,她正低头盯着靴上的雪,察觉到后,抬头向这边,还是眯起眼,轻轻地微笑.火车快速驶过,气流卷起雪花,扬起喀秋莎的短发;两人相遇好像就是在这里,十岁左右的喀秋莎,应该也是短发,同现在一样.
-小艾瑞卡在路口边站务员的小岗亭里避暑,拨弄着一把老式冲锋枪,没有子弹,爷爷只给了她一条空弹夹和弹鼓.小艾瑞卡正满身汗地拉着枪机,“你一定和那群小市民不一样”.背后传来这么一句话.
“你是谁”
“下一个斯托雷平,或者你可以叫我托洛茨基二世也尚可.”
“那我就是茨威格或者卡夫卡”
“那不行,你要么是伏龙芝,要么就是库图佐夫.“
“为什么?”
“你有家伙;我有远见,你得是个大将军,这才能确保我们的宏图.”
“什么红图?”
“就是一番大事业.”
“那我会是普希金.”
“光当过兵远不够,你得是个能下重手的角儿.那这样,折中,你是伊恩-汉密尔顿,他也是懂写书什么的.”
“随便吧.”
“那,将军同志.......”
“我叫艾瑞卡.”
“呃,嗯....... 艾瑞卡同志.......”
“我叫艾瑞卡.”
“唔...... 那个....... 艾,艾瑞卡,令尊请我们一家登门拜访,并命我遣回你,那,那个,你....... 你能跟....... 跟我走一趟吗?”
“你叫什么?”
“斯托雷——”
“.......”
“喀....... 喀秋莎.”
-沿途都匀着研磨的浅白,泛着淡亮的冰晶,远处的小丘的轮廓心电图式地跃动.越靠近大海,云与雾就越淡,雪也会变小.列车超过各式各样的车辆,绕过炊烟初升的村庄;三五成群的狗追着火车狂吠;牛群甩甩尾巴,睡觉的睡觉,吃草的吃草.喀秋莎靠在艾瑞卡肩上,双瞳那来自深海的蕴敛着的蓝光随车窗前不断掠过的电线杆与雪松闪烁着.
-小艾瑞卡摆弄那把ppsh41“波波沙”冲锋枪时,小喀秋莎总会盯着她看,眯起眼,对着她得意地微笑.在小喀秋莎十一岁生日时,小艾瑞卡把“波波沙”送给了她,小寿星打开木箱盒后,不再言语,此后一直沉默.生日后的三个月里,小喀秋莎再也没找过艾瑞卡;一次偶然的相遇,小喀秋莎也只是满脸委屈,满眼兜着泪珠儿跑开了.
小艾瑞卡写了首诗,夹在霍亨弗里德堡进行曲的唱片里;小喀秋莎是很钟爱这曲子的,这是她未来的国歌;之后事情变得自然而然,好像什么也未曾发生.云里雾里般,两人之间未曾确认过什么,一直都只是“艾瑞卡和喀秋莎”,就是这样,两人不需要究诘什么.
-海边的雾很淡,到这里已经停雪了,云也很稀,海上穿刺着千百支“阳光之枪”.海面也很平静,波浪的拍打声也比想象中的小,海风天蓝的清凉围绕着两人一阵又一阵地抚弄,但却让陆地上的几颗松中了招儿,兴奋地前后摆动;两人固然是不为所惑,向公墓走去。
-爸爸的墓在小高地边缘一处不高的海崖上,面朝大海;海风稍稍大了些,雾气也散的差不多了.艾瑞卡像拧水壶盖一样将酒瓶拧开,可内部瓶口的似乎被喷枪熔死了,但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有些人生来就没那福分,死后也是,她也不想麻烦地把瓶子弄开,索性就将炮弹立在碑前.喀秋莎从带来的大包里取出长木盒,从中拿出枪的部件开始组装;
太阳发动了攻势,以光辉闪击阴云.喀秋莎将“波波沙”靠在碑上,面对着艾瑞卡,眯起眼,还是满面春风地微笑着;两人倚在崖边的栏杆上.
-烟消云散,海面上空撕开一道巨口,从此方延至彼岸,透着神意的浅亮荧黄的淡白色光辉沿海岸线闪扩生殖到内陆来;冬日的阳光确有些许疲意,覆于大地如同昏醇的白蜂蜜泻于其上,远方的船只平稳飘行,海风愈加妩媚张扬,海鸟忽高忽低摇摇欲坠,林子沙沙作响,海浪拍打频繁.海边泛出的光晕浇筑起这一方苍消又惬意的麻木.
-“《远东埃尔多拉多》还剩最后一页,能提首诗吗?”喀秋莎的语气就仿佛是在和着海风扬抑;她说着从包中掏出那本厚簿子.
-艾瑞卡望向远处的驳轮,沉默,海的那边是什么呢?是北美洲?是阿拉斯加?那这儿就是东亚?是勘察加了吗?但你还不是无所谓吗?只要还在“这里”,就无所谓着吗?似乎确实,在哪里,是谁,什么时候,无所谓;我们只追求灵魂的宁静,游离于体外,我们可以说任何人,任何东西;拿破仑可以征服冬天,希特勒可以征服世界,苏联可以成功改革,但我们还是我们,
生不变,死亦不变.如水生生物般随波逐流而去,随时静候着老天的安排,靠山我们吃山,靠水我们吃水,苦了喊痛,饿了要饭,伤心落泪,开怀大笑,我们永远是那“群众”二字.但这些都无所谓,只要存在,就没什么阻挡“群众”成为“群众”,一切都自然而然,没什么好激动的.“人”就将成为“人”,是不变的;时光化作恍惚间,功成名就顷刻烟消云散,一切的一切,其实并没什么,虚无罢了;
善人也好恶人也罢,同是同一类人,残疾人也好健全人也罢,都是一样的,是你是我是他.人们称赞的并非拿破仑,而是统领!而是智谋!是才能!是权力!并向它们献媚,乞于某一日自己也可黄袍加身,受到诸神们的恩泽.
-只是痛苦了那些反抗者,他们被他们的反抗消耗着,折磨着,不成为“群众”,不成为“人”.到最后他们可能会发现,最大的变化往往是最微小的不可抗因素造成的,从而陷入存在的深渊之中,惶惶不可终日.从来都只是历史选择人,而非人选择历史!
-艾瑞卡闭上眼睛,她放弃了.
暴风雨还是黄金国?
受葬人还是驾驭者?
她于大海
正如
大海与她.
-喀秋莎转过身,轻叹了一声,淡得艾瑞卡几乎听不到.刹那间!喀秋莎将大书甩手扔下海崖,掉进水中.艾瑞卡正不知所措,喀秋莎猛然转身,迈半个箭步上前紧拥艾瑞卡......
-她们不曾出航,宁静的避风港有艾瑞卡喜欢的一切,且是只有艾瑞卡才会喜欢的,是自然而然的,上帝的安排,天经地义的;她最喜欢加缪的《局外人》;齐柏林飞艇的《通往天国的阶梯》;爸爸的红茶、香根鸢尾花、爷爷的黑框眼镜、莫奈的《日出》、夏日短暂的炎热、纪伯伦的诗选、每每思考伟大者时自身莫名的激动、楼下阿姨的德国牧羊犬还有那枚伏特加、那支“波波沙”;
最后就是喀秋莎的淡然甜笑,喀秋莎的短发、喀秋莎的蓝瞳、喀秋莎的《霍亨里德堡进行曲》、喀秋莎的《远东埃尔多拉多》以及“喀秋莎和艾瑞卡”,“汉密尔顿与斯托雷平”.......
-喀秋莎面贴着艾瑞卡的脸颊,两边都有些湿润.但是这都无所谓了,到底还是没什么意义.
-艾瑞卡望向大海,海风吹在脸上更凉了;合目,听浪击岸,听她喘息,听汽笛鸣,听海鸟啼,再听风吟.还在那里,那儿葬着“汉密尔顿”与“斯托雷平”.自己在这里,伴着艾瑞卡、喀秋莎、伏特加和她的“波波沙”.
-“我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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